经过玻璃折射的阳光依然纯粹，描在陆和的镜片上，形成一片反光，因此夏珉看不清他的眼睛。
陆和好似从星云的另一端惊醒，偏过头，不去看夏珉的双眼。
于是那片反光便错落开来，夏珉看见了陆和的眼睛，即使经阳光的润色，依然是墨色的，一眼望不到底，亦或是一眼即看到了底部。
直到旁边人因刹车不小心撞到夏珉的手肘，他才恍然惊觉——他盯着陆和太长时间了。
大约四十分钟，他们到了目的地。
夏珉和姜爽在研究导航，但是天气属实有些热，陆和挽起卫衣袖子，额间仍出了一层细密的汗。
直到有人不耐地：“部长——”夏珉才抱歉地笑道：“好了，不好意思等这么久，跟我们来。”
夏珉的认路能力不甚熟练，三番五次把队伍往死路带，第三次带进去后姜爽问他：“你怎么做到不在学校里迷路的？”
太热了，姜爽的语气一时没控制住，过了一会又道：“我不是怪你。”
夏珉有些尴尬，把袖子拉上去又滑下来，抬手擦了一下鼻尖的汗，道：“不好意思。”
陆和便走上去，叫夏珉把手机递给他看看。
手机很烫，隔着后盖仍能感应到它在阳光直射下运行不佳，因此定位不精，才导致夏珉掌握不好哪个路口转弯。
陆和便不看路线，而是看了看第几个路口往哪边走，向夏珉道：“我跟你一起带路？”
“欸，”夏珉皱着眉笑，“麻烦你了。”
夏珉终于把袖子卷起来，露出白皙的手腕，和腕间的银制手表，在阳光下有些耀眼，他说：“今天确实有些热了，应该等过两天降温了出来才好。”
陆和道：“可是今天天气很好。”
夏珉笑：“是，拍照一定好看。到时候你得给学长面子跟我拍一张啊。”
陆和有些怔愣。拍照。他已经将近三年没有拍照了，最近一次在他考上省重点高中，妈妈带他去爬山时请一旁游人替他们母子两个照的。
照片里，陆和抿着唇，妈妈僵硬地笑。
这张照片夹在陆和的笔记里，第一页，不曾拿出来看，也不曾将他丢弃。
而陆和最近一次打开手机的照相机，是在课堂上，为了拍老师的课件。
照片对于陆和来说，是完全陌生的存在。
陆和想说些什么，最终只是道：“这边左拐。”
目的地不太远，陆和继续指了几分钟的路便到了。有些人见到沙滩便冲了过去，海浪裹着细白的沙砾冲上海岸，一眼即望到底。
陆和与夏珉在队伍最后，站在稍高的地方，眺着海天一色。
夏珉道：“我现在倒不后悔晴天出来了。”
陆和道：“总是要有点牺牲的。”
夏珉开始向前走：“到海边去吧！”
陆和并非没看过海，他还记得那个在硬座上坐了一晚后全身都在向他抗议，随后是摇摇晃晃的大巴，他昏昏沉沉地靠在父亲身上睡了，下车后便是大海——
没有好天气，甚至不是清澈的水质。
但陆和仍是震撼，那时他或许欢呼，或许拽着父亲同妈妈的手——他不记得，只记得那时他为数不多的还没褪色的、关于一家三个人的记忆。
待陆和回过神，已走到海边，海浪冲上来，没了一点鞋尖。
有人嚷着要叫夏珉下水，夏珉回自己的脚踝还不能碰水。那个男生便调侃他太守规矩，夏珉也不反驳，只是笑着摆手。
也有人叫陆和下去玩，陆和推了下眼镜道：“我怕水。”但他一点对海水的抗拒反应也无，大家只当是个玩笑，彼此也并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，便作罢，不再叫他。
他们两个在稍远的沙滩上坐下。
夏珉道：“你怕水吗？”
陆和手指用力蜷了下，手背青筋暴起，他沉默了下道：“我父亲……是溺水死去的。”
夏珉忙道：“抱歉，我不应该……”
“没关系的，”陆和已经放松了手掌，撑在表面不平的沙滩上，“都过去了。——学长，你家里是什么样的？”
陆和表情里没有怨怼，也没有悲伤，看起来十分正常，甚至还扯起嘴角笑了下，夏珉没能拒绝他的问话，只得道：“我家里——爸爸妈妈都是做生意的。”
“做生意，”陆和道，“一起创业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夏珉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，说起话来小心翼翼，“就是正常的家庭。——这边的海水很清。”
鼻尖是带了海洋和光的风，裹着秋日的韶光不打招呼地冲进大脑皮层，陆和深吸了口气，应道：“是啊。很清。”是他见过最清澈的海。
夏珉笑道：“以前我来这里玩，喜欢一直在海滩边上捡贝壳，最后捡得裤子全湿了，被我妈臭骂一顿，我还觉得挺美。”
陆和仿佛看见年幼的夏珉，耳畔听见他的笑声和他妈妈的呼喊声。
陆和道：“那些贝壳不在了吗？”
夏珉道：“我把它们放在瓶子里了，现在还在我书柜里放着。说起来怎么这么中二？”
陆和道：“哪里中二？”明明很美，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阳光下，一定熠熠生辉，把最美的一面折射出来。
夏珉没意料到这样的回答：“我总觉得这会遭人调侃。”
陆和道：“我不会。”
夏珉道：“你啊——总是让我觉得很意外。”
陆和捧起一手沙，让它们从指尖滑落：“经常有人这么说我。——我不讨厌。”如果是你，我甚至有些窃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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